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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须足够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专访物理学院教授舒幼生

2014-10-16

去年他把自己多年讲课的题目整理成《奥赛物理题选》,当当网的449条评论里好评率98.9%,京东上是100%。《物理学难题集萃》1999年增订版有1316页,今年8月终于重新出版,总算是解救凄苦竞赛党于复印版、盗版和手抄版的虎口。

直接百度一下“物理竞赛”,他叫舒幼生,就在百度推荐的相关人物里。

1988年,他开始担任中国队领队,每年带领5名同学征战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8年的40位同学均获奖牌,其中金牌28枚。2007年起,他再次承担中国队的选拔、培训和主教练工作。

1993年美国威廉斯堡,第24届国际奥林匹克竞赛后舒幼生(左一)与学生张俊安等出席酒会

1993年美国威廉斯堡,第24届国际奥林匹克竞赛后舒幼生(左一)与学生张俊安等出席酒会

舒幼生和传统的物理天才形象几乎背道而驰。他说自己“反应非常迟钝”,有的时候学生来问问题,很可能要讲两三遍他才明白,旁边的同学倒是第一遍就懂了。他的记忆力从小到大一直很差,总是记不住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最后只能靠编口诀。

“说实话,我智商如果能达到北大同学平均智商的话我就很欣慰了。”他说得很平静。

他特别喜欢小孩子,所以他喜欢周杰伦,因为“周杰伦动作、长相、神态都像小孩儿。”为了记住周杰伦的名字,他曾经很是苦恼,后来的秘诀是把周星驰和周杰伦连在一起记。

他在周围人眼里有时候也像小孩子:爱喝可乐,还爱吃巧克力,会和年轻老师开玩笑,说要拿他们的烟抽。他爱看电影,上大学时,有时一天要连看三场。现在家里还有很多影碟。能记住周星驰,也是因为《龙的传人》结尾,周星驰高高跳起、把球杆用力下插来击打台球,他用那个镜头讲过碰撞问题。

刚走近他,也许会诧异——这样的人怎么能使全国物理尖子竞折腰呢?物理学院不做科研只教学的教授,就他一个。他开的课,选课人数一般超出几倍。每年假期,他的竞赛课一般连讲9个整天,可是从头至尾,4、500人的教室坐得满满当当。课上的学生中,不乏横跨大半个中国千里迢迢而来的。

2012年赛前培训班最后一天,舒幼生宣读在“联谊赛”中获奖的同学名单

2012年赛前培训班最后一天,舒幼生宣读在“联谊赛”中获奖的同学名单

普通物理教学中心的老师穆良柱说,他授课的时候既能让大家学到惯常采用的科学方法,又能启发学生开发非常规的思路,“这个是一般老师做不到的。”而他的题目则“可以引发很多思考。”

2010年春天,大一的杨肖易参加了未名学子班珠峰计划的面试:“我给出解答之后,舒爷爷闭目思考片刻问了几个问题……当时真的觉得自己把自己的老底儿全都拿出来了。”而且他的课上,每年都有新题。

《题选》的前言中,他写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蓝在青中,更被青染。”

“我常常跟物院的同学说,我之所以当你们的老师,并不是因为我智商比你们高,是因为我有经验。如果不是长时间面对北大学生,我的教育水平绝对达不到现在的高度,学生对我的反作用是非常非常强的。”

2014年10月14日力学课后,舒幼生为学生答疑

2014年10月14日力学课后,舒幼生为学生答疑

解题让杨肖易把老底儿全都拿出来,而出题比解题费脑子得多。

2009年秋天,物院的老师们外出开研讨会,晚上打打乒乓球和台球,或者聚在一起闲聊。普通物理教学中心的老师孟策当时恰好有个问题去请教舒幼生,结果“发现他老人家一直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出题”。
面试题难度不能太大,演算不能太多,涉及知识不能太单一,如果学生解不出,或者学生解出后老师没的问,那题目都不算成功。时间最长的一次,舒幼生在一道面试题上花了四五天,昼夜连轴转。

那时候家里房子特别小,舒幼生想题的时候犯起烟瘾,夜里又不好通风,把家里人都熏得够呛。

改革开放初期,北大对竞赛的看法是搞副业,正经的活儿是教学任务。给国家集训队上课,同时教学任务一点不能少,能兼顾两者的教员很难找,他只能独挑大梁,一讲就是九个月。

“力学、电学、光学、热学……”他不假思索地一门一门数过去,说一门课弯一根手指,除了讲课,还要编题,“工作量太大。晚上经常开夜车,几乎把人熬干了,你想我怎么去管孩子呢?所以我也挺愧疚。”
“影响了自己孩子的培养,有点犯傻。所以孩子现在有点……”他顿了顿,“人家父亲都管那么多,我什么都不管。等到我孩子她有孩子了,我说我一定给你负责,经济上负责。因为还是没有时间,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占去了舒幼生大量的时间。他记忆力真的不好,今年为明年的考试出好题,考试前夕拿出题目,早就忘得干净。而各种各样的竞赛和自主招生名目渐多,“真是太多了,简直弄得不可开交。”

这些年他只看了两部电影,一个是2009年的《阿凡达》,一个是2010年的《盗梦空间》。“《阿凡达》不是3D的么,和物理有点关系,奔着名头去的。《盗梦空间》是路过百讲看见海报不错,就去了。”
前两年的一次物理科学营前夕,傍晚才从石家庄的火车上下来的舒幼生带着孟策等几个老师回家,在家里编写题目一直到近十二点。

和年轻时不同的是,熬夜时,他不抽烟了。

现在,他也不吃巧克力、不喝可乐了。

因为胃不好,又有先天哮喘,做胃镜需要麻醉,对肺功能也有要求,所以这些都不得不戒。

“如果身体垮了,这个债还不了,这是很大一个遗憾。”

他说的“债”,是还在编写中的《专题》,因为《题选》的前言里交待过还会有这本《专题》,所以“我必须还这个债啊……不还怎么行!”

舒幼生基本不用电脑,赛前培训班讲义都是手写的

舒幼生基本不用电脑,赛前培训班讲义都是手写的

舒幼生今年72岁,从1978到2014,他在北大待了36年,后半辈子都在讲台上。这不夸张,因为讲台下的时间,其实也在台上。

特殊年代的特殊氛围曾让他感到非常压抑,他觉得自己整个人生并不幸运,但是“后期能到北大来是幸运的。因为北大学生水平那么高,启发我想了好多问题,我自己觉得有很大收获。如果我换了一个别的大学,我想我不会有现在这个情况”。

穆良柱说,舒幼生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教学相长”,为了把事情搞清楚,“不管是年轻老师,甚至是学生,他都会向别人学习,这也是让我们非常尊重他的一点。”

1978年舒幼生刚刚从第七机械工业部第三研究院调入北京大学时,他会做恶梦,梦见被北大辞退了,醒来就特别沮丧。

“因为说实话,我对北大非常看重,好不容易北大要我了,我觉得是很难得的机会。”他珍惜的是北大的环境,也就是教员群体和学生群体,所以才会“自己认为要勤奋,然后努力去做,做得好让大家认可我。”

直到今天,他年逾古稀,仍然辛苦地讲课、编题,还是为了让大家认可。

“因为我个人觉得,做教员最大的一种享受,就是学生认可你,很朴素的,就是认可。认可就是学生爱听你的课,学生有提高。像评个奖,我觉得这对我没什么意思,只不过一个标牌。而学生对教员的认可,我觉得是最大的收获。”
谈到以后不教课时的打算,他的语气很轻快。

“那时候可以集中精力编《专题》嘛!现在只能是挤,有的时候趁着开会,诶,写一点。”“我想着那个《题选》,以后得修改修改……我还想着有时间把力学教材重新写一下,有很多想法和讲法,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