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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秀:韵——我认识的唐作藩先生

2018-10-25

导语:唐作藩先生从事音韵学、汉语史和古代汉语的教学与研究工作五十余年,发表了一系列影响深远的学术论著,这些论著范围较广,涉及音韵学、汉语史、古代汉语、方言学、词典编纂以及中学语文教学诸方面,并对于相关语言学科的横向普及和纵深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同时,唐老在教书育人方面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培养的学生中,不少人现已成为国内外语言学界的中坚力量。本文由85级中文系的校友赵文秀向我们介绍他眼中的唐作藩先生师长的关怀仍然如初,正是这份关怀和包容,让久居海外的学生难以忘怀。

 

作者赵文秀同志介绍:

赵文秀1985年入学北大哲学系, 86年转入中文系汉语专业, 89年本科毕业后曾以心理系研究生身份接着在北大逗留了几个月。 不幸因病休学, 退学后自己流放到了美国。现居芝加哥,在网络安全行业谋生。

 

唐作藩先生是我接触到的中文系的第一位师长,也是我毕业离开北大多年后联系最多最久的师长。

我第一次接触到唐先生是在86年暑假前。那时我还在哲学系读大一,学年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准备转系。那些年北大学风自由,学生转系转专业似乎很容易,我哲学系同班50来个同学里转出的有6个,同时从外系转进的也有2个。我个人的转系经验就是去五院中文系办公室口头表达了一下我想转进汉语专业的愿望, 交了一篇小文陈述我对汉语语言研究的兴趣,然后就是当时的副系主任唐先生跟我面谈了一次。那天走向唐先生的办公室的路上,我即便没有腿肚子抽筋也一定是心里小鼓敲得七上八下的,担心自己的申请被拒,也担心转系之后如何补上大一一年的课程。见面之后,我发现唐先生根本就没有检验我专业知识的意思。 我们就随随便便地聊了聊我是哪里人,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之类的。听说我在家里排行老二,唐先生马上说:“老二好!孔老二就是老二!”这一句明确响亮的肯定,我一直喜滋滋地记在心里,时不常地还会拿它出来给自己打气。

缪哲师兄在他的“开场白”一文中提到唐先生古音课是这样开场的:“我这课你要会呢,就别来了。 不会呢,也别来了”。在学生转不过弯来的时候,唐先生又补充一句,“因为来了你也不会。”这个开场白精彩,不光是幽默,显然刺激了年轻人的好胜心和好奇心。

音韵学是汉语专业难度比较大的一门课之一,当年期末考试后我记得大家都比较沮丧。2013年年初,我回国去看望母亲, 也顺便拜访唐先生。 没想到,唐先生居然从书房里找出了我们二十多年前的考卷,一一评说哪个同学哪个题答得好。 那一刻我真的惭愧, 惭愧自己一次又一次辜负了唐先生的期望。

第一次辜负是研究生退学。 大四开始, 同学们开始计划毕业去向。蒋绍愚老师鼓励我考研, 我当时更渴望独立。 几经周折 我在校外联系了一个单位, 自己也不知道把握有多大。在我彷徨无主的时候, 唐先生把我叫到家里, 跟我分析了读研的好处, 又鼓励我说: 听张猛老师说你英语好,这对你以后做研究会有帮助。征得我同意之后, 唐先生把我推荐给了心理系的许政援先生,让我有机会成为许先生特招的心理语言学研究生。可惜的是, 研究生开学体检时我被检查出肺结核,胸膜炎,被要求休学回老家衡阳治病。我那时觉得自己被心理系抛弃了,只顾着自己伤心, 离开北京之前连想都没想过应该告诉唐先生一声。

回家几个月后, 治疗顺利,只要遵医嘱服药就够了,在衡阳呆得无聊的我又回到了北京。我借住进张林在社科院紫竹院的宿舍,一边在物理所李家明老师那里找了一份杂活,一边开始准备出国。 某日家里转来的一封信吓了我一跳, 信来自唐先生,主要信息是想去衡阳看我。我搬离心理系宿舍时忍住没掉的眼泪那一刻花花流了一地。 但既然已决定不愿复学, 我不敢面对唐先生。 明明又在北京住了几个月,我出国之前硬是没有去看唐先生, 这是再一次辜负。

几十年后,校友之间偶尔聊天会问到我在北大读了三个系的经历, 我每次都会在心里说, 是唐先生给我的机会。

1991年偶然得知许政援先生访问我当时逗留的密西根大学, 我托许先生给唐先生带了个镀银的镇纸, 附上了我的近况, 算是跟唐先生赔罪。唐先生的回信很快就到了, 满纸都是关切, 丝毫没有怪罪。

2013年那次见面时,热情好客的师母给我做了一顿丰盛的湖南菜, 也给我讲了一些唐先生如何打动她的故事。我好奇心起,回美国后又给师母打电话追问更多历史, 想把先生和师母的故事写出来。五年多过去了, 我还欠着作业。 这是第三次辜负, 而且是辜负了老师和师母。

唐先生和师母是中学校友,当年他们在洞庭中学求学时抗日烽火正如火如荼, 学生们用话剧等形式展开抗日爱国的宣传, 年轻的唐先生领衔主演了《万世师表》里的闻一多先生。 1948年唐先生报考中山大学的语言学专业,还是以为语言学就是演话剧。 用现在的概念来说, 这算不算误入歧途?哈哈。 我们这些后辈语言学学生是多么幸运唐先生没有真去演话剧。

离开洞口老家后,老师和师母两个人几十年再没有通音讯。半个多世纪之后,偶然联系上了,师母讲起排练《万世师表》的细节仍然如数家珍。那时唐先生的原配夫人已离世,师母也已经丧偶十几年。 唐先生勇敢地向师母展开了热情的追求, 几个月里三次南下探望师母, 终于赢得了师母的芳心。我常常翻看师母陪伴唐先生旅游和讲学的照片,常常感慨这就是最美的夕阳红。

不见先生和师母又有几年了, 真想你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