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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朱澂老师的二、三事

2016-05-24

自上世纪40年代后期以来,在半个世纪多的时间里,朱澂先生是我的良师益友。回想起陈年往事,他的音容笑貌犹在人间。我谨志一二件或许是鲜为人知的事情,以表尊敬,以寄怀念。

一、朱先生教我如何做“老师”

我在北京大学植物学系三年级读书时,张景钺主任特邀北京农业大学戴芳澜教授首次讲授“真菌学”课程,由朱先生担任助教。戴老是中国真菌学的一代宗师,讲起课来洋洋洒洒,如数家珍。虽然每讲也都带着厚厚一叠讲稿,却从未见他翻动过。为这样一门高水平、内容丰富的课程及时开出一门相应的新实验课,特别是在当时经费和物资都异常匮乏的情况下,实非易事。为此,朱先生常常在实验室里工作到深夜。他说:“对我来说这也是一门新课,我自己首先要认真学习戴先生的讲课内容和他指定的参考书(当时也有十来本之多)和相关文献,然后选定实验内容,使其具有印证性(印证课程理论)、技术性(学生学到实验技术)和拓展性(扩大知识面)。并且经过我自己试作成功,证明可行,方能编写实验指导,开出一门好的实验课来”。

1952年秋我毕业留北京大学生物学系工作,按照张景钺主任的要求,新留助教要在基础课参加指导实验课和对学生答疑的工作。我被指派在由李继侗教授讲授的<植物学>课任助教。我很开心,暗自庆幸这门课有朱澂、高信曾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师负责,我不过是轻松“跟班”而已。与前不同,这是一门成熟的课程,有早已编写和多次使用过的实验指导、材料和内容。但是两位老师依然一丝不苟地备课:从当时推荐使用的苏联教材中吸取有用的新内容,手把手地教我准备实验材料,观察和记录结果。朱先生说:基础课的实验课内容也应不断更新、充实和改进;你要对学生答疑,就要先读书,先实验,先学习,然后才能答好学生的问题,也增长自己的知识和学问。朱先生的言传身教,精益求精、力求完善的科学态度使我深受教益。

以后我又为植物生理学、植物生物化学课程做助教时,就知道自己应当怎样做了。

二、朱先生教子有方,他说“子女不属于家长和家庭,子女是属于国家和他们自己的时代的”

朱先生在尚未结婚之前,就是这样说的。日后,他也真是这样做的。

1976年他的儿子朱桦在北大附中高中毕业,提出自愿报名去西藏札根落户,朱先生也欣然同意和支持。他说:“孩子年青,人生经验不多,但是他有志于此,我必定支持他做出自己的独立选择”。于是18岁的朱桦就此踏上了人生的征程。到西藏农村后,他成为老藏民的儿子,取名格列旺杰,和其他家庭成员一样:吃奶茶,蓬首垢面,手脚冻得红肿开裂,裂缝里填满血块和泥土。他克服严重的高山反应,一年中放弃所有的公休日,干农活,开拖拉机,还当上了生产队的付队长。每封家信都讲他生活充满乐趣。

1978年,朱桦考取四川大学生物系,毕业后到北京大学进修,1993年获得Columbia大学博士学位后,在Princeton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他初到纽约州立大学攻读硕士学位时,由于是自费生,生活费要靠为餐馆做外送快餐的职业来补贴。在纽约市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骑车送饭,不仅是苦差,且有遭到黑人抢劫和殴打的危难。朱先生说:“朱桦经受过磨炼,我有信心他能克服困难,得到成功”。现在,朱桦是New Jersey医科大学的终生聘任教授,写信回来说:“我终于做到了如你们所期望的那样,做教师,做有意义的研究”。他争分夺秒从事研究工作的精神,竟和朱先生一样地“痴迷”。目前他在国内和上海交通大学合作科研,正准备在东莞市合作研发新药,他不忘为国家服务,是优秀的人才,时代的骄子。

朱先生酷爱文化艺术,他说:“人类文化艺术遗产如此丰富多彩,一生学习不完,受用不尽”

朱先生在1992年初患大面积心肌梗死,1994年又因癌症切除了3/4的胃。两次大病之后,朱先生对文化艺术追求的热情从未稍减,依然豁达乐观,充满活力。他口袋里揣着急救药和应急联络的家人姓名、电话,快乐地一个人遍游北京的公园、古迹、展览厅、博物馆。他对奇石、名石不仅是业余爱好,并且认真考证钻研,达到专业水平,受到同行专家的尊重。在他家藏的图文并茂的金石著作中,对于北京的著名太湖石都有精美绝伦的自拍摄影图片记录,加上深入广博的历史、地理的考证,还有记载其来历和现状的亲笔文字描述。侯仁之先生私藏明代画家米万钟的名画:“勺园修契图”副本,画中有圆形太湖石一块,朱澂和张青莲两位先生根据考证,对这块石头的“来龙去脉”得出各自不同的结论,应侯仁之先生特邀,二人各自分别在图上题字予以说明,一时传为佳话。

对于颐和园排云殿前的“十二生肖”太湖石,朱先生更根据其形状色泽,对它们揣模构思,独具匠心地用水墨画将它们逐个诠释为憨态可掬的小动物,冠以妙趣横生的题词:“立马迎佳宾”、“憨猪守宫门”、“忠狗嘻階前”……,再用自刻艺术形象图章加盖红印,堪称绝妙佳作,令读者对朱先生的艺术才华与修养惊叹叫绝。

在科学研究工作方面,朱先生在自己的研究领域内一生追求创新,在相关的方法技术方面也多所建树。在他的晚年,他常常意外地到我的实验室来小坐,畅谈甚欢,给我留下许多难忘的教诲与回忆。

安息吧,朱先生!在学生的心目中,您是我敬佩和学习的榜样。